勿忘草

黑澤明彥丟下公事包，轉頭尋找那個理應在家裡的小傢伙。
「修二？」明彥看向微暗的客廳，發現只有靠著窗邊的座地燈亮起來。

那傢伙怎麼了？又窩在角落算錢嗎？
桐谷修二，自從進入高中、以獨立為名搬進明彥的家後，養成了窩在一角算儲蓄的習慣。


據說原因是某次明彥把他放在桌上的零錢拿去買酒喝。



可是明彥明明記得那些是自己的零錢……還是算了。



在外貿公司工作的大人跟高中小孩計較這種事感覺很白痴，明彥想，脫下外套後走向那團光。
「修二～我回來了～」
「嘩啊啊！！！！」



被修二的鬼叫嚇得縮在沙發一角的明彥，怯怯的伸出半個頭，對上修二驚魂未定的臉。
「明、明彥你回來了…幹嘛嚇我啦？」
「我才是被嚇到的……修二你在幹什麼？」
「嗯？聽CD啊。」修二這才注意到天色。「什麼？已經天黑了？」
「當然，我都回來了。」明彥苦笑道。「加班半小時，比平常晚了半小時到家。」
「抱、抱歉，我立即去做飯。」修二七手八腳的把MD機和歌詞本丟進書包裡，準備走到廚房做飯。
「不用了。」明彥拉起修二的手。「到外面吃吧。」
「咦？可是……」
「你餓了吧？改天再做吧。」明彥笑。「回家後，修二要替我按摩作補償。」
「嗯嗯。」修二笑。「明彥最好了。」





修二高興的跑出去，明彥眼明手快的抓起一頂冷帽往修二的頭上套去。
「會感冒的。」
「嘻嘻。」
「想吃甚麼？壽司？或是漢堡扒？」
「嗯…啊！！」

修二叫了一聲，甩開明彥的手，往唱片店前的闊大螢幕跑去。
明彥看向那個螢幕，只見一個沒見過的樂團正在演奏，往外放置的擴音器正在播放一首明彥沒聽過的歌曲。
不過，修二那傢伙似乎很高興。



「修二，這是誰？」
「咦？明彥不知道嗎？」修二一臉訝異的問。「LANDS的高杉奈津，現在是炙手可熱的樂團主音，據說不少公司都想得到LANDS的唱片代理權。」
「哦。」明彥漫不經心的回道，跟他一直關心的國際大事無關，估計在和客戶的對話上也不會用上吧。
「明彥根本無心聽吧。」修二不滿的抗議。「算了，明彥已經是老頭子了。」

我就這樣子被冷落了嗎？明彥苦笑着想。
小小瞪了明彥一眼，修二拉起明彥的袖子，往前走去。
「吃拉麵。」
「好的。」明彥摸摸修二的頭說。





正吸著麵條的明彥，注意到修二有求於自己的眼神，輕輕點頭批准。
「老闆，一個拉麵加底。」修二往廚房叫。「再來一個炒飯。」
「你吃太多了吧？」
「發育期。」修二毫不猶豫的答道。「明彥倒是別吃太多，肚子會長出來。」
「多管閒事。」明彥不滿的反駁。
把送來的拉麵和炒飯送進肚子裡，修二擦乾淨嘴巴，雙手托著下巴看着明彥。


「怎麼了？」明彥放下茶杯問。
「明彥、星期天有空吧？」
「咦？應該有空……」明彥想了想這星期的行程，星期天應該沒有預定的會議。
「陪我一整天。」
「耶…？」
那、那那那那是……修二第一次主動提出約會？


「怎麼了？」
「沒、沒事，修二想去哪裡？」
「我會安排的。」修二高興地笑道。
懂得主動安排約會行程……我家的修二終於長大了……
可惜還沒成年不能吃……明彥略微可惜的想。





雖然明彥不打算干涉修二安排的行程、但是約會的內容沒事先確認，只能算是自己失策。
一大早被吵醒，明彥懶在修二的背上不想起來，卻遭到修二冷眼。
「起來，你好重。」修二不滿的說。
「再睡五分鐘好嗎？」明彥問。
「不好。」修二說。
明彥輕皺眉頭，想想還是按修二說的去做。
畢竟，安排今天的行程的人，是修二。




「修二。」明彥看著面前的建築物道。「我們來這裡幹什麼？」
「這個。」
眼前是一間尚未營業的唱片店，門前站著數十個人的整齊隊伍，似乎在等待甚麼。
該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宗教活動吧？邪教嗎？明彥想。

「明彥有錢嗎？」
「有。」
「借我。」修二往明彥伸手。「我還五百元。」
「嗯。」明彥說著從錢包裡抽出一個五百元硬幣。「要來幹什麼？」
「下星期還給你。」修二說。「打工那邊下星期才發薪。」
我不急著要回啦…明彥想這樣說，卻在看到修二的認真表情後壓下來。
還是順他的意思好了，反正拿不出來我也不會追討。



……不，如果早知道修二的目的，我絕不會這樣想。明彥抱着海報想。
「太好了，不但買到初回盤，還抽到簽名海報。」修二拿着LANDS的唱片說。「明彥，我肚子餓了。」
「要吃甚麼？」明彥低頭看向手腕。「快中午了，吃午飯吧。」
「意大利麵。」修二提議。
「車站前的餐廳好嗎？」
「嗯。」修二笑。「然後是第二站。」
「第二站是哪裡？」明彥問，他可不想再次在唱片店前站三個小時。
「放心，不用站三個小時。」修二笑。





明彥看向四周的人群，內心不禁湧起焦躁。
雖然我說不想站三個小時……但是坐在這裡兩小時看那個高杉甚麼的影像只是更痛苦……
尤其是旁邊有一張看到出神的臉……

「那個、修二…」
「別吵！」修二小聲的說，往明彥小小的瞪了一眼。
明彥乖乖的拿起面前的咖啡靜靜的喝。
已經是第三杯了…這樣下去我的腎臟會不會有問題……


「修二，我在五分鐘後回來。」
往洗水間排走過多的水份，明彥無聊地想再喝下去液體裡會不會有咖啡味。
走出洗手間，正好看到修二往侍應招手，打著結帳的手勢。
「走了？」終於看完了嗎？明彥暗裡高興的想。
「嗯，接下來是今天的最後一個地方。」修二笑。「明彥一定也會高興的。」
「是嗎？」修二安排了怎樣的晚餐？咖喱飯？拉麵？即使是關東煮也是最美味的。





一陣寒冷的風吹過來，明彥嘴上小聲叫著『好冷』，眼神卻飄到旁邊的修二去。
「冷的話，我去買杯熱可可給你。」明彥提議。
「明彥想回去的話可以先走。」修二看向前面道。
明彥只好閉嘴繼續站著，忍耐著身旁聚集著越來越多人。

「這次是甚麼？」明彥問。
「LANDS的出道慶功演出，只演一晚。」修二笑。「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搜集情報。」
「可是聚集的人還是很多。」明彥看向不斷往舞向方向湧來過的人道。
「沒辦法，消息被洩露了。」修二微微扁嘴說。
「嘛，不過能站這麼近，也算不錯了。」
「明彥不生氣嗎？」
「為甚麼？」明彥摸了摸修二的頭笑。「修二高興就好。」
「……明彥又把我當小孩對吧？」
「似乎要開始了。」明彥看向舞台的方向道。



舞台的燈光被關上，略嫌無序的前奏、伴着層層的電子琴，然後，套上衛衣帽子的高杉奈津從台下走到舞台的中央。
刺耳的尖叫聲立時上起彼落的在耳邊迴盪。明彥略感不適應的輕皺眉頭，同時看向旁邊那個興奮的小傢伙。
唉…算了。明彥只好努力忽略那些讓他頭痛的尖叫聲。
耳邊聽著難懂的歌詞，明彥實在不懂這個男人有甚麼魅力、讓這麼多人為之瘋狂？
嘛、該不會只是那種慵懶風的動作吧？明彥苦笑着想。


對了，明天還要把報告找出來。真不懂那份好幾年前的蒙古報告有甚麼用處、那個開發計劃不是已經談妥了嗎？難道計劃有變？
說起來、大姐也差不多回來，二次蜜月的禮物想必會更豐富吧？
這次會帶甚麼回來？紐約的話……應該會是高級品吧？



注意到身邊的掌聲，明彥連忙跟著鼓掌，看着主音走下舞台，心裡想終於可以回家了吧？
「安哥！安哥！安哥！」
耶？不是吧……明彥心裡冒起一片陰霾。
「修二……」
「明彥也一起吧！」修二向着明彥丟下一句，繼續大叫『安哥！安哥！』。
好吧，自從WINK以後也沒做過這種事……破例一次好了……



不久，在一片『安哥』的呼喚聲裡，高杉奈津再次踏上舞台。
「感謝各位。」高杉在台上說。「最後的一首歌、也是LANDS的起點，BANDAGE。」
電子琴的聲音再次響起，這次是讓明彥熟悉的前奏。
今天聽了一整天的歌、原來叫《BANDAGE》。






「聽得好滿足，對吧？」修二拉着明彥問，嘴裡不時斷斷續續的哼着《BANDAGE》。
「嗯…我倒覺得耳朵有點痛。」明彥苦笑道。
「明彥果然是老頭呢……」修二有點不滿的說。
「好吧，我肚子餓了，要去吃飯嗎？」
「不吃了，我不餓。」修二說。「我要回家聽唱片。」
「那我去買個便當。」明彥指向旁邊的便當連鎖店道。「你到便利店等我。」
「嗯嗯，我去買雜誌。」修二笑。「有奈津的專訪。」
竟然叫名字了…唉我到底算甚麼？明彥想，走向便當店。



輕叩便利店的玻璃，修二連忙抬頭，拿起雜誌走向收銀台付錢，外出跟明彥集合。
「抱歉，看得太入神了。」
「沒關係，回去了。」明彥說。「跟家裡不遠，用走的吧。」
「嗯嗯。」
「我說、修二……你很喜歡那個高杉？」
「對，奈津的歌聲很棒。」修二說着屈指計算。「我要是當歌手也能賺很多錢吧？」
「你唱歌太恐怖了，死心吧。」明彥笑。「要是你出了唱片，那肯定是Gloomy Sunday第二。」
「黑澤明彥！」
「回家吧，天氣又變冷了。」明彥改變話題道。




回家後立即躲回房裡的修二，戴起耳機開始聽唱片。
被遺留在客廳的明彥，無奈的放下便當，按下筆記型電腦的開關。
先把全部的檔案都叫出來吧，明天檢查後沒有遺留的話，就可以少做一件工作。
對了，聽說公司想在紐約還是洛杉磯建新公司，大姐這次去說不定是蜜月兼視察環境……
等等，這樣禮物肯定是計劃書！明彥從椅子裡坐直身子想，這個想法真可怕。
要是成真了就更可怕……






第二天，明彥在公司裡看到一個久違的身影。
「大姐！」
「哦？黑澤，有好好的幹嗎？」
「當然，大姐這次到紐約有買高級的禮物吧？」
「放心，少不了你的份。」野田遞給明彥一個文件夾。「來，你的。」
明彥打開那個文件夾，除了內容的部份外，幾乎跟昨晚的預想的一模一樣。

「這個是甚麼計劃？怎麼從來沒聽說過？」
「剛剛從上面發下來的。」
「可是，為甚麼是我…」
「因為需要外語能力，所以指定你去跟進。」野田一邊說一邊翻開另一份文件。「你之前也被派遣到蒙古，証明外語能力被認同了。」
可是蒙古語和英語之間……沒甚麼共同點吧？




走到指定的辦公室裡，明彥看到坐在沙發上喝着咖啡的人，差點大叫出來。
「Hi。」那個人往明彥揮手道。
為甚麼高杉奈津會坐在這裡？我是不是在造夢？該去洗把臉再回來嗎？
轉身想要離開的明彥，被後面的提問叫住。

「你昨晚有來看我的演出吧？感覺如何？」
「……不錯。」
「謝謝，看來跟合作的事，也沒甚麼問題。」
「合作？」明彥想起剛才的文件夾。「公司週年慶祝晚會的事？」
「對，原本我想在這種死板沉悶的公司慶祝會上唱歌，應該是一件無聊得要死的事。」高杉隨手拿起桌上的宣傳用紙，摺成紙飛機丟出去。「但是，看到你、我改變了主意。」
「我？」明彥感到錯愕。
「因為你來看我的演唱，也就是對我的音樂有共嗚吧？」

這能算理由嗎……難道玩音樂的人都這麼隨性？
等等，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……



「你的日語明明很流利，為什麼假裝只能說英語？」
「哦、那個，我只是不想跟那些人聊天，全都是一臉無聊的大叔。」高杉伸了伸懶腰，從沙發上站起來。「那麼，我先告辭了，有甚麼請跟我的經理人聯絡。」
高杉把一張寫有名字和手機號碼的卡紙交給明彥，聯絡人的名字是『麻子』。
「那麼，後會有期。」





「這麼說，明彥公司的週年晚會可以看到奈津的演出？」修二閃亮雙眼問。
「大概是。」解開領帶、放下手提包，明彥說到週年晚會的事。
「我想去！」修二舉手道。
我就猜到……明彥想。

「我說，修二。」明彥走近修二道。「我並不是個包容量很大的男人。」
「所以？」修二不解的歪頭問。
「你要是再在我的面前提到其他男人，我就要生氣了。」明彥說着輕咬修二的唇。「懂嗎？」
「哦……」修二紅着臉點頭。


「如果能攜眷的話、我會帶上修二。」明彥保證道。
「家屬同行就不帶我嗎？」修二問。
「嗯…我考慮一下。」明彥狡猾地笑了笑。
「咄！」修二重新戴上耳機，別過臉無視明彥。
又是高杉奈津嗎？到底有甚麼好？真搞不懂。明彥不爽的想。



不過話又說回來，為了這麼一件事就吃醋，我這個大人真不像樣。
輕輕嘆一口氣，明彥關上了房門，一個人靜靜的反省。










附錄（？）

「那麼，晚會那天就拜託你了。」明彥鞠躬道。
「安啦，麻子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。」高杉拿起合約和支票道。「沒事的話我先走了。」
「嗯。」
高杉熟練的拿出手機，手指快速的尋找着電話號碼，最後按下撥號鍵。

「喂！龍嗎？我啦，待會兒……甚麼？跟小美一起？找學生？那種麻煩事就不要做……確實那些人跟以前的我們很像啦……我回來了這麼久還沒一起吃過飯、你不覺得不公平嗎？我現在過來找你！不准跟小美出去！」
看着高杉快速離去的身影，明彥無奈的笑了笑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。


「咦？駕照……是高杉的吧？」
明彥拿起掉在地上的駕照，看着駕照上的照片和名字。





「矢吹…隼人？」他不是叫高杉奈津嗎？
嘛…大概是藝名吧？明彥想，加快腳步追上前面的人。